“吱呀——”
十三号庇护所沉重的大门在一声尖锐的响声之后缓缓打开，走出一支七人的调查小队，来自外界的气味扑面而来：脱去了机械的那种汽油味，外界的空气充满了新生草木的味道，而在这大自然的芬芳之中，却混杂着一股尸体的熏臭味。
我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头上被安置了一顶宽檐的帽子，身体紧挨着真雪老师。外界未知的恐惧感是我这么做的原因之一，不过并非主要，真正让我感到慌张的，是走在前面那只训练有素的队伍，时不时会扭过头，向我投来的眼神。
他们都是人类之中勇敢的战士，配备着先进而精良的武器，佩戴着各种各样我都说不出名字来的设备——在他们之间，一身学生装，只敢缩在后面的我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喂，那个女孩子才是个学生吧，带她来野外真的好么？”
走在最前面的女人悄悄地和身边的男人念叨着。她虽然身材娇小，但肌肉紧实，右手臂上纹着一只蝎子，从手腕开始缠绕，一直延伸到肩膀，毒刺正好在肩头露出来，暴露着危险的气味。
“鬼知道头儿在打什么鬼主意，这种提案都批准，呵！搞不明白……“
那个男人用讥讽地语音回应道，他剪着光头，一条伤疤从脑门一直划到胸口，穿过了一只眼，那只眼里没有眼球，只有另一只完好的眼睛里摆出了他内心的不满和愤愤不平。
独自一人在庇护所外提心吊胆地生活了九年，每一秒都要面临着失去生命的危险，已经习惯了这样生活的我，对自己的听力有自信。
我抿了抿嘴。人创造了语言，而语言的杀伤力却远远比刀剑要强悍，虽然可能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的随口之谈，却还是叫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某种意义上……人类比异虫还要可怕啊……
“真岛？“
真雪老师回过头来，略带担忧地拍了拍我的头。
我这才意识到，不禁意间，自己紧紧攥着她衣角地手已经浸满了汗水，真雪老师的结实的迷彩服被我揉得皱巴巴的，也难怪她会意识到我内心的不安。
“没有找到适合你的战斗服，也来不及现做，只能委屈你一下了，不好意思。“
“欸？啊……没有，我不介意……“
原来在在意这件事么。
真雪老师虽然看上去很高冷，内心可能很耿直也说不定。
不知为何，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沿着大门旁的小路前行，绕开通往我屋子的岔道，一路向密林深处逼近。到现在我对我们这一次出行的目的还是一头雾水，不过这里都是我九年来摸索过的道路，草叶拂过肌肤的感觉，老实说，有种怪异的亲切感。
“前方十米，发现异常生物反应！“
耳边传来了通讯员的声音。通过我头顶帽子上安装的小型摄像头，指挥部的人们可以及时了解前线的情况并通过各种探测设备做出及时的反应，在这样危险的行动中，指挥员正确的指挥会成为提高我们生还几率的重要辅助措施。
“异虫来了。“
“啧，比预想的还要快啊。“
众人迅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耳边回想着枪械的金属元件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真雪老师也拔出了手枪，伸手把我护在身后，神情严肃。
对于后勤人员来说，自卫也是重要的一门技术，理论上应该是后勤系的第一堂必修课，但由于体质一直保持着八岁萝莉的样子，脆弱至极，体能测试的成绩自然是一塌糊涂，因此我还没有专门接受过使用枪械的训练，一个人的时候还好，在人多的情况下，我这样的三脚猫功夫，只能成为团队的拖油瓶。
那手臂上纹了蝎子的女人回头和队友们交流了一下眼神，伸手一挥，众人便轻声迈开了步子，真雪老师回头拉了拉我，让还在迷茫状态下的我回到现实。
耳边只剩下微风跑过草叶的沙沙作响——
以及异虫口器律动的悉悉索索。
我屏住了呼吸。以往遇到这种情况，我只会拼尽全力从异虫的所在地逃离，而现在，我却要向它靠近。
放轻脚步……
悉悉索索的声音变得清晰了起来，右边的草丛中，就像是铁制餐具互相触碰时发出的响声一样，每一声咔嚓都带着微弱的共鸣，继而是翅膀振动发出的嗡嗡声——即便看不清楚它的动作，我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只通体碧绿的生物，身上的每一块外骨骼都在随着肌肉的绷紧而摩擦着。
这声音是——
“小心！“
我喊出了声，但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得右侧的草丛中，一个巨大的黑影轰然跃起，前排的两人迅速举枪射击，枪声陆续响起，弹道齐刷刷指向那异虫的胸口——只有破坏了异虫的心脏，它们才可能被消灭！
不过比起人类，异虫更了解这一点。
巨虫在空中回旋了一圈，透明翅膀啪地一下扇过——虽然看上去脆弱，不过异虫的翅膀硬度都堪比钢铁，而且距离如此之远，子弹的冲击力已然受到了缓冲，只是这轻轻一拍，密集的子弹雨便被轻松化解！
“什、什么！“
“果然，杰弗逊的假说没有错。“
真雪老师啐了口唾沫，一手拦在我面前，一边迅速拉开距离。她的反应很快，仅仅与异虫的攻击相差了不到一毫秒——
“嘻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异虫的咆哮卷着呼呼的气流，从空中俯冲而下，就在真雪老师拉开距离的一瞬间，它庞大的身躯便重重压在了前排两人的身躯之上，溅起一片小型海啸般的碎土渣。前排的两人甚至没有时间叫出一声，喉咙便被巨大的口器截断，那虫低下头去，贪婪地**着人类的鲜血。
“九年了，看来发生了进化的，不仅仅是人类啊……“
还有，异虫！
更强大的生物机能，更快的反应力，更复杂的攻击动作，以及完全针对人类攻击的反应机制——这已经，可以算作是异虫的【异能】了吧！
余下三人迅速克制住了慌乱，紧急举枪，对准了异虫的头部继续射击——雨点般的子弹密集地打在钢铁一般的外壳上，异虫似乎被这样的骚扰惹火了，庞大的身形猛地一下回转，翅膀边缘刀片一般略过了两人的头部，利落地削下了半个脑袋，鲜红的血喷泉一样爆炸开来。
“跑！“
性命关头，不能逞强！真雪老师没有任何犹豫，伸手在我背上用力一拍，抬手利落地虚晃两枪，子弹击中了异虫的外壳，发出打在铁上清脆的弹射声，留下几枚白色的印记，异虫甚至没有踉跄一下，嘴里的动作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可恶……已经没有办法了么。“
“老师！眼睛，眼睛！“
我没有依照她的指示独自一人逃走，可能是大脑充血导致了短时间内的思绪空白，反而扭过头来，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几乎是拽着真雪老师的衣袖，用力地指向那巨兽的头部。
相对而言，异虫的眼睛比较脆弱，这个距离，就算是普通的子弹也可以轻易穿透，而这样带来的痛楚也足以让异虫转移注意力。
但真雪老师却没有这么做，虽然从她的眉宇间我看到了她平时从不展现的悲壮和无奈，枪却没有指向目标。
“真雪老师！”
“太晚了……”
“可是——“
“别说了，快跑！“
不等我再说些什么，真雪老师反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扭身钻进了一旁隐蔽的草丛，俯下身子，以之字形的路径一路狂奔。
我用力地扭过头去，正好看见那异虫身下，那个女人的面孔——那是一张已经完全被恐惧占据的面孔，粘连在一颗摇摇欲坠的头颅上。我知道她还没死，她在求助……她在求助！
她想活下去啊！
内心咆哮着，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同样的慌张和恐惧已然占据了我的身体，两条腿半瘫软着，顺应了真雪老师的动作——
探查的距离比我家到十三号庇护所的距离要远得多，从这里直线跑回庇护所与自寻死路无异，而为了避免这点而选择走草丛里未经人类开辟过的道路，虽然一定程度上延长了被异虫追上的时间，但也增大了迷失方向的可能性。
紧急情况，也只能采取这种姑且最优的措施了。
迅速跨越矮草区，来到高可莫及人头的高草区。或许是失去了人类的缘故，异虫统治的这片世界，植物都长得巨大，渐渐的人类的城市被植物和菌类占据，化为一座颇具超现实主义色彩的森林，那些黏着在高楼大厦上的蕨类植物和菌苔就是证据。野草的叶子挑起了我的帽子，把它丢在泥土地里，划过面颊，留下一条条细小但修长的伤口，血珠渗了出来，和汗水混杂在一起，隐隐作痛。
跑跑跑！
脚踩在泥土上，一脚深，一脚浅，磕磕绊绊，每每险些就要摔倒，又在真雪老师的支撑下勉强站起。像这样被异虫追着在草丛中逃亡，对我而言并不是第一次，八岁儿童的身体虽然耐力不足，但相比成年人也更加容易隐藏，某种意义上我能活到现在，可能还真是多亏了这一怪异的体质。
跑了差不多十五分钟，体力已经无法支撑我继续前进了，索性异虫的吼叫也渐渐在身后消逝，顺手拨开巨大的草本植物，找了块相对空旷的地方坐下稍事歇息。我还有些惊魂未定，只觉得身体缺血，晕乎乎的，只记得怎么喘气，而真雪老师虽然身体素质要比我优秀很多，但此刻也有了些许疲倦的意思，徐徐调整气息的同时，眼中露出更多的是悲伤。
“真雪老师……为什么那个时候……“
那个女人的表情，已然深深印刻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那是救救我的表情。
脸上写着拜托，写着求你了。
而我却向丢弃一团垃圾一样，把她抛在身后……
“他们太过于相信自己的经验了，所以反而忽略了周围的环境。“
真雪老师竖起了一条腿，用脸轻轻贴着膝盖，目光凝重。
“在那样的情况下能保持时刻警惕的只有你，我的选择没有错，对亏了你我们得救了。“
“但是……“
如果是别的人，比如说柚子的话，可能那两个人就可以得救了……
如果不是我，而是后勤系的其他学生的话，可能就不会成为累赘，而会勇敢地参与战斗的……
如果……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他们的死并不是你的错。”
真雪老师的眼神罕见地温柔了下来，轻轻摸着我的头发。那种温暖的触感让我想起母亲。
“如果不是你发出了警告，我们可能会傻乎乎地以为自己可以顺利绕过异虫的视线继续前行哦，那样的话，我也不会活着在这里和你聊天，而是和他们一样，变成残缺不全的尸体了吧。”
“……”
“真岛，你的帽子呢？”
“……欸？”
我眨了眨眼，头顶的冰凉让我浑身打了个寒颤。
“好像在刚才跑的时候……被草掀掉了……”
“这样啊……这就有些麻烦了呢……”
真雪老师站起了身，环顾了一眼四周。高大的草叶遮拦住了视线，根本看不出有任何路的迹象，只有远处，被各种各样植物布满了的高楼大厦，勉强透露着人类活动的气息。
“附近还有可能有其他的异虫在……啧，要回去还有些困难。”
“对不起……”
“你不需要对这件事情负责，而且，道歉在这个时候也没有任何用处。”
我张张嘴刚想为自己的失礼道歉，又被真雪老师的后半句话摁了回去。
太阳已经到了头顶，明晃晃的，闪得双眼生疼。
“看来……只有一路摸回去了呢。食物还有么？“
“半、半块牛肉干的话……“
“你怎么食量这么小……算了，都一样，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能找到你的住所，到那里路就明朗了。“
真雪老师吁了口气，把手枪插回腰带，略微顿了顿，从头上摘下了防护头盔，硬扣在了我的头上。钢盔的大小明显很不合适，戴在我头上摇摇欲坠，配合上我一脸茫然的表情，显得更为滑稽，而真雪老师却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还不忘伸手在我头上又揉了一把。
“行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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